-Our STORIES of CONNECTION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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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alter Ng




樹上有響亮的蟬鳴、從住的地方可聞到海風的腥味、田野是一望無際的綠;而天上的藍極目可及、偶爾一朵白雲化成記憶中的舊街、市集,心便傳來一陣絞痛,痛得眼角不自覺地滲出淚珠。

病患城市

似乎H地的居民都患了種怪病。沒有人知道病的源頭、或在人群中互相傳染的途徑,只知道致敏源可能來自一撮沙泥、一串音符甚至一片葉子。病發時會閃現與現在的H地不一樣的風景:樹上有響亮的蟬鳴、從住的地方可聞到海風的腥味、田野是一望無際的綠;而天上的藍極目可及、偶爾一朵白雲化成記憶中的舊街、市集,心便傳來一陣絞痛,痛得眼角不自覺地滲出淚珠。這種痛因人而異,有些痛大約維持兩秒,而有些則會錐心刺骨,窮一生亦未能擺脫。

他們永遠無法忘記此「病」被定性為病的那個反常的夏。學者組成的研討會發表結論,指此病會拖延工作效率,造成莫大的經濟損失。H地的夏天炎熱且潮濕,但自那段時期開始,夏天卻冰霜處處。專家發現,是人的語調呼出冷言,冷得熱氣凝結成冰。

會議過後此病便得了一名字,收錄在H地語言的字典中。其定義不甚清晰,卻有附註寫著:會為發展帶來負面影響。許多人認為H地的生活已經急促,病發會浪費他們的時間;故他們經常求醫,希望不讓痛症影響他們的生活質素。於是城內診所大行其道,每人精神委靡的進入,滿心歡喜的出來,心想終於可以有一短暫安寧,為城市貢獻自己的一分力。

朗是病患之一。進出診所是他每星期必做之事。每次當他踏入診所,望進其他病患那了無生氣的瞳孔,便得知他們定是受夢魘的折磨。朗自己可算是嚴重病患,使得醫生每次都配給形形色色的藥物。種類愈發增加,令朗曾想過放棄治療。藥物當中有含口服、有飯後服的、而最新處方的是咬碎服。「這會令你病情暫時舒緩,但仍未能根治。」醫生不帶任何感情說。

指示寫每天服四次、每次一顆。藥丸呈長方形,其凹凸不平的表面就像大廈外牆的窗子,每一次的啃咬就像打樁機,將樁柱打進建築物內部。朗聽到大廈碎裂的聲音。可能嘴嚼的聲音過大,大得醫生對他說:「藥物必須在下午六時前服用,免得碎裂的聲音破壞夜的安寧。」

朗的病情愈來愈嚴重,病發時他像嗅到草青味,呼吸會更加暢順,而非正常呼吸時鼻腔都沾滿塵埃。流淚的次數亦愈來愈頻繁,「或許是想起逝去的母親在舊屋中燒飯的情景。」他想。他向醫生匯報,請求一個安穩的地方調理病情。醫生搖搖頭,「在這裏沒有任何地方是安穩的,」他接著說,「你必須到城中最新最高的醫院就醫,相信那裏能消弭你的夢魘。」

那地方原來已累積若干數量的病患。有些甚至與朗一樣,臉上的淚痕依稀可見,想必是受了不少苦頭。醫院將病發時閃現的情景分類,再分別將所屬的病患安置於相同的病房。有的病房門前寫著「舊碼頭」、「舊校」,可能代表病患離開原有地方的記憶;而有一部分,是住進了寫著「舊村」的病房。對於小範圍的病房,醫生在每個房間裝設投影機,投射病發時的影像;然而大家都清楚了解,虛幻的事物不能彌補真實中的缺失,故此院方配給大量咬碎服的藥丸,欲在建築新城市的憧憬下舒緩病情。但對於大範圍如寫著「舊村」的病房,院方開宗明義表示,「此類病人已病入膏肓。住院不是為了診治,而是為了在藥物再無法安撫時,讓他們有棲身之所,以免病患淒厲的叫聲窒礙城市的發展。」

隨著愈來愈多病人到來,醫院亦處方更多藥物予患者。藥效愈來愈強,強得在夜裏持續。周遭可聽樹木連根拔起、外牆粉碎;甚至連曾就醫的診所─那每星期如例行公事般就醫的地方,也被填平;卻不無諷刺的建了另一間更新而且更大的診所。藥丸研磨成粉末,如沙泥傾盆而下,撞擊城市基石;及至居住的醫院亦岌岌可危,眾病患必須再遷移到另一個地方,繼續他們痛苦的叫喊。

朗不曉得這城市將來會變成怎樣的面貌,只知道病毒任憑高樓再起、田再被撕裂亦無法杜絕,會銘刻在H地的空氣、泥土以至記憶中,直到永遠。